洛川

敝屣荣华,浮云生死,此生何惧?

春华满庭宣穆恨

序章下

魏嘉平一年冬。

天儿冷得彻骨,虽说魏都洛阳冬日里不甚寒冷,犹不及岭南吴下,即便是冬天,也丝毫察觉不出什么凉意;这厢却与西凉也不大相同,说冷也的确令人闻言便不住地打寒战,西凉再冷,雪下得再多,总还有干柴和烈火,当地人余温尚存的心。洛阳呢,这些年与往年不同,西北风变得越发凛冽,与东吴西凉不同的是,洛阳比建康冷,那儿的风不及西凉,能将人脸生生划出口子来,不过,这片富庶的土地上,比西凉的风雪冰霜还要寒气袭人的,是纸迷金醉,文过饰非和无尽的斗争。

人心不古啊。

这股子歪风邪气,像是只大手,洛阳乃至整个曹魏,似乎都被笼罩在这诡异而深沉的阴影下,历久弥新。

司马府。

屋宇内一片静寂。

司马懿躺在床上,一言不发。屋内别无他人。他望着上头的木板,若有所思。曹昭伯,何平叔……台中有三狗,二狗崖柴不可当,一狗凭默作疽囊!现今的年轻人,可真是不得安生,倒是老夫手中的权柄,险些叫他们夺了去,此番若不装病,时至今日权一时半刻也不属于我,到头来怕是真要落得个大厦倾颓的地步,于我,于他们,都未尝不是取祸之道。不如先故作疏离,事发之日,免受牵连也好。有人来见……便不见了罢,有些人自是真心,旁人呢,却也不好说清了。

是以,一连数日,司马府闭门谢客,就算是自家人,也极少入得了内室,与他见上一面,是难上加难。柏氏前来探病数次,不得相见,司马师、司马昭亦是如此,却也是无功而返。

这无疑使张春华感到担忧。于是她决定亲自去看看,这才放心。

真是不巧,一登上台阶,就和司马师撞了个满怀。“母亲?是……是儿子失礼了。”“都是娶了妻的人了,还这么莽撞。无妨,可见着你爹了?”“见……不、不曾,父亲连日来闭门谢客,不见旁人,就连儿子和子上,都见不着父亲呢……”“哼!我就知道,你小子,还是嫩了点,这年纪连个话都藏不住,若是能一生都如此单纯,该多好啊。”话说到一半,却被从内室遥遥传来的声音打断了,“人这辈子总要成长精进,遭了难吃了亏,才能回头。”“是啊……”她朝内室巴望着,眉头微皱,忧心忡忡的样子。

方才还在说话,这会已经悄默声地进了屋。只是距离近了,脚步声也难免被听着。他觉着不大对劲,侧眼一瞄,只见她端着汤药,正往他这边走来,她清瘦了不少,想必,这几日定是劳心劳神罢,想到此处,又有些不忍将她赶出去,只是一想到魏国这动乱的时局,却又不得不狠下心来,做这个恶人了。他别过头去,哑声道:“谁许你进来的?这些人近来还真是越发疏忽了。”她默不作声,只把汤药端着,又走近了几步,进而坐到塌上。

她仔细打量着司马懿,虽听说他病得不轻,他这模样,却丝毫不像是个病号。他一头银丝绕在床头,大有病号的样子,只是一看他面色,这幌子也就难以自圆其说了——他面色红润,不似一般病号的枯槁之色,只不过,他眼角眉梢,确乎是有几分憔悴,见他眼下黑了一片,可知他这几天从没睡过安稳觉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她势要将汤药端起,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腕,他攥得越发紧了,像是那只手,大有吞噬一切的势头。她被攥得生疼,本欲挣开,多番尝试未果,只得开口道:“你放开!”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两人能听到,恰到好处。他攥得更紧,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她,像是要给她什么暗示。可惜,魏国太傅司马懿,早已不是当日的他,眼睛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,多了这许多的杂质。

当她以为手要被他攥断时,他恰好松开了手,暗暗叹了口气。他见外头人影晃动,估摸着也是时候了,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,用力向地上砸去。她一时间有些不是所措,须臾,方才回过神来,没想到,才几日不见,你就如此容不下我了啊……也罢,我走便是。恰好此刻二人皆是眉头紧皱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故而,二人陷入了沉默。

有些人,有的好事,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。

做梦嘛,总还是要醒的。

他眉头皱得愈紧,苦苦寻思着,是否还有旁的可做,这样无情的话,他早就想好,就等着今日一了百了,也好教她与自己断了来往,曹爽来报复,也不至找上个下堂妻。纠结了良久,他终于狠下心来,道:“老物可憎,何烦出也!”她走到一半,却被这话镇住似的,定定站在那里,与从前不同的是,她如今已经习惯了伪装,习惯了即使心里不畅快,也不形于色。她攥着手,指甲把肉扎得出血,在空中划过,又必然落到地上。他说了那话,心里总还是不放心,干脆坐起来,两手撑着床看她。

她回头,道:“仲达,你当真如此无情吗?”

他默然,只是一直看着她。

“罢了,无情者伤人,有情者自伤,本就不指望的事,如今实现了,却总还想更进一步,是我太贪心,本就不属于我,强占了也是索然无味。”她仰着头,许是不想让眼泪流下。

终于,她眼眶里的泪,如同沁河的水,源源不绝。

他亦是克制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。

再后来,他看到的是越来越模糊的背影,直到她的身影,再他视线内渐渐消逝。此后,也就鲜少能见着她了。

她开始绝食,这也是她最后的挣扎。

师昭二人闻讯,也跟着绝食。他拗不过,很是为难地去找她道歉。“春华可在?前些日子,懿是病糊涂了,才会对夫人……恶语相向,今日懿病好了些,就紧着来向你陪个不是,听说你这几天是水米不进,这可不行啊,再大的风浪掀起来,人还没干什么,就先饿倒了,这怎么行啊。”“……你怕是担心师儿昭儿,这才来看我的吧。”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。“东西放下,就走吧。我也无意再绝食下去,他俩是好孩子,不该为了我这老婆子,断送了大好前程。”

他嘴角微扬,放下食盒,就讪讪离开了。

只是这样,又怎能使她释怀呢。

“老物不足惜,恐伤我好儿耳!”为了打点应酬,他也只得如此。

许是前几日去找司马懿,过了病气,她的病越发严重了。

“老物不足惜吗……看来,我也不过是他的棋子,他心心念念的,原是柏氏罢。”她久卧病榻,时常寻思着此事,还不时地喃喃自语。

正始八年,张春华去世,时年五十九岁。

她走时,也在想他呢。

而他,在她最后的时刻,人在高平陵,心却还在司马府。也算是,见着最后一面了。

只道聚散如浮萍,世事无常,曾经的翩翩公子,已成了古稀老人;美人,老矣。

(序章完)

附:各位多指教,我还是太年轻了。

这章出来怕是没人看了,人设有点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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